葉懸光確實遇到了一點麻煩, 這麻煩還是她自己找來的。

她看著面前有快一百年沒有見過的男人，之前花了許多年才壓下去的厭惡和暴戾不受控制地在胸口突突亂跳。

他有著一頭紅色的亂發，五官立體深刻, 像是一頭正處於擇偶期的雄獅一樣威武又耀眼。相比之下，長相偏向東方的葉懸光的樣子看起來就顯得有些過於柔和了。

“你有什麽事？”葉懸光對他的態度相當不耐煩, “沒事就回你的世界樹去，我這裏有很多人類活動, 你不怕臟了你的鞋子嗎？”

“你就是這樣和你的父親說話的？”紅發男人轉過頭來, 略帶嫌棄地看著葉懸光, “我真是不明白, 你身上流著一半我的血液，怎麽會這麽喜歡和那些卑賤的人類待在一起？”

葉懸光嘲諷地“哈”了一聲：“你說得對，我也奇怪，你覺得自己的血液那麽高貴, 當年為什麽要強迫一個卑賤的人類女人？要不是你管不住下半身，也不至於生出我這麽個恥辱來了。”

紅發男人臉色鐵青，擡手就是一團火焰朝葉懸光的臉砸去。她敏捷地躲開, 不耐煩地擡起下巴：“行了，我知道你是偉大的火神塔亞斯, 不用每次都過來燒我半個城證明。你到底有什麽事？”

火神塔亞斯無比嚴肅地看著她：“你還不知道嗎？你的兄長, 狼神伊哈爾被劍影族的渣滓偷襲了，且因為疏忽大意死在了劍影族的手上。”

葉懸光；“……啊, 嗯, 哦, 我很遺憾。”

她回答得幹巴巴的, 一邊努力維持著“悲傷”的表情, 腦中一邊瘋狂轉動著, 思考著塔亞斯是來試探她的可能性。

“他是在你的國土附近被殺死的，你居然一無所知？”亞塔斯冰冷地凝視著她。

按理說，她這時候應該跪下，誠惶誠恐地道歉請求原諒，才能彰顯出塔亞斯在這個世界神祇體系中的神權和父權的威望。

可實際上，這麽多年來，葉懸光就是神祇陣營的知名刺頭，不求上進，始終叛逆，要不是實力低微沒引起太大重視，早就被眾神聯手給滅了。所以這時候要是她表現得太恭順，說不定才會引起亞塔斯的懷疑。

她於是相當本色出演地立刻收起了滿臉假裝出來的同情，不耐道：“我為什麽要知道他的事？他死了我才高興呢！至少沒人再來找我領地公民的麻煩了！”

亞塔斯額角青筋跳動，就算他早知道了這個女兒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叛逆，這會兒也還是忍不住開始生氣。他的聲音變得越發冰冷：“我不管你怎麽想的，作為他的妹妹，你有義務為他報仇。”

“哈？我為他報仇？憑什麽？”

“這是義務！”亞塔斯厲聲道，“你和他流著一樣的血，當你的手足受辱時，你必須為他雪恥！”

葉懸光仍然是一副忿忿的表情，卻沒有出聲再和他頂嘴。

亞塔斯的呼吸放得平緩了些，他沈思片刻，說道：“去殺了那個兇手，將他的命魂之劍帶回來，我可以送你一份禮物。”

他丟給她一把金色的小鑰匙：“你可以打開世界樹的一扇門，取走一樣寶物。算是這些年我替他給你的補償。”

葉懸光沒去過世界樹，可也聽說過那是個非常神奇的地方。說是“樹”，可其實它更像是一座樹形的巨大山峰，樹上的每一根枝幹、每一片葉子都連接著足有一個小世界大小的空間。世界樹上還有著很多“門”，它們依靠被賦予權限的通用鑰匙打開，每一扇門背後都可能連接著一個新的世界。

亞塔斯給她的這把鑰匙就代表著一種權限，她可以拿著這把鑰匙去世界樹開盲盒，找到什麽全憑運氣。這也是摳門的亞塔斯舍得給自己不成器女兒的唯一好處。

亞塔斯是不屑於讓人間的塵土多沾染他高貴的馬車的，給葉懸光安排完任務他就離開了後稷城。等他離開之後，房間裏才悄無聲息地又出現了一個身影。

謝如期像是從血色陰影中走出來的一般，明明還是銀甲白衣的颯爽將軍模樣，可連垂著頭的恭敬動作仿佛都壓抑著如同獠牙一般的殺氣。他輕聲問道：“需要我幫你殺了冒犯你的人嗎？”

葉懸光想了想：“暫時先不用，我們現在積蓄還不夠，沒必要在這時候吸引過多仇恨。對了，你知道劍影族的鑄劍之法嗎？”

“略知一二。”

“那就行了，我記得這次邀請來的有幾個亡靈族。讓他們和兵工廠的結合一下，把這把劍融了重新鍛造，做成劍影族命魂之劍的樣子。”

葉懸光丟了一把劍出來，波浪狀的劍刃上還帶著凝固的血漬，那是她之前殺死伊哈爾的時候用的武器。上面還沾著充滿恨意的狼神血液，是亡靈和鐵匠們打造命魂之劍最好的材料。

“你還真的打算應付那個人？”謝如期難得表露出一絲不快，手指在刀柄上摩擦著，充滿了不聽命令直接提劍梟首的蠢蠢欲動。

“應付一下而已，又不是沒好處的。”葉懸光舉了下手上的鑰匙，“正好能借這個機會去世界樹一趟。如期，你說這把代表著‘權力’的開盲盒的鑰匙，能不能打開四代神祇通往三代神祇居住地的那扇門？”

“……”

“怎麽了？”

“為什麽一定要去世界樹？”

“因為總得去一趟的。”葉懸光嘆氣，“想看看那個說我不配上去的地方是什麽樣的，想去刺探一下敵情，另外就是，想去看看他們現在變成什麽樣子了。”

“……”

葉懸光誤會了他的沈默，笑著安慰他：“沒事的，我不能一直逃避。不管金他們變化多大我都能接受。再說了，萬一他們看到我以後突然就幡然醒悟，重新願意變成我們的同志了呢？”

然而謝如期只是用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看著她，仿佛是陷入了深深的悲傷和擔憂之中。

葉懸光的盟友如今正是蜜月期，加上她正好借亞塔斯這次來訪樹立了自己反神先鋒的人設，盟友們群策群力之下，一把可以以假亂真的命魂之劍造得非常快。

亞塔斯有很多孩子，他也不是真心覺得伊哈爾難以替代，只是借這個機會在葉懸光這個從來不愛聽他話的女兒面前刷一下威望罷了。所以他只是草草檢查了一下那把命魂之劍，就滿意地把開門的權力交給了葉懸光。

世界樹位於世界的邊緣，它的根系在高高的雲中，樹冠卻懸浮在海洋上方，上不接天，下不連地，整個與世隔絕懸浮在半空中，每一片葉子都神光熠熠。這裏是眾神的居所，是無邊的樂園。

兩個山丘巨人守在裝飾精美的黃金翡翠大門前，傳說中是神祇死敵的強大對手在這裏被馴服成最忠誠的看門狗。在看到葉懸光走過來的時候，兩個如同山峰一樣高大的巨人一左一右用手中的長矛攔住了大門。

“這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五代半神。”左邊的巨人冷漠地說。

“世界樹只允許四代以上純血神祇進入。回到人間去，和骯臟的人類與野獸住在一起，那才是你該去的地方。”右邊的巨人也說道。

“……”

葉懸光攔住了隱藏身形跟在她身邊眼看就要暴走的謝如期，悄聲說：“這兩個真的適合去說相聲，還是那種只知道講十年前過時網絡段子的撲街組合，是不是很有既視感？”

“你說什麽？”葉懸光的身形太小了，在山丘巨人腳下如同螞蟻一樣，他沒聽清楚她小聲嘀咕的內容。

“我說我有權力來這裏。”葉懸光舉起了手中的鑰匙，“你們做迎賓的，是不是至少應該查驗清楚顧客資格再大放厥詞？”

兩個巨人的臉上都沒有被嘲諷的尷尬，他們非常專業地檢查了葉懸光的鑰匙，然後放行，一板一眼就像是地鐵口的檢票機一樣。

他們是那樣高大，可又是那樣的虛弱，只要一把小小的鑰匙就能讓他們放行。

路過兩個巨人的時候，葉懸光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山丘巨人和神祇不是死敵嗎？為什麽你們兩個會在這裏守門？”

沒有回答。

“你們的同胞都在落日山脈那裏集結，見到一個神就會屠殺一個。他們對世界樹恨之入骨，為什麽你們不去加入他們？神祇給了你們什麽好處？”

她知道自己的問題都是無聊的廢話，可不知為什麽，看著那兩個沈默木訥毫無本來兇性的山丘巨人，一股郁氣就堵得她難受，非要宣之於口問出來不可。

可一直到他們走上高高的金色臺階，兩個巨人還是沈默著，沒有給出她任何回應。

謝如期的身影閃現出來，輕聲道：“他們兩個身上有奴隸印記，還是至少四名三代神祇一起烙上去的，無法死亡，死亡之後靈魂也不能離開身體……”

“我知道。”葉懸光打斷了他的話。

“我看到了。”

“我只是想問一句，為什麽？憑什麽？”

這個世界的人類並不是被神祇創造出來的，是時間之神加快了時間的進度之後，生物按照自然進化方式出現的。所以從造物的角度上來說，人類是和神祇平等的。

擁有同樣的智慧、情感、創造能力、成長可能……差的可能只有暫時對法則能力的掌握，這也只是暫時而已。

所以，憑什麽神祇可以以造物主的身份自居，為了滿足自己最淺薄的欲望就能踐踏一切種族的尊嚴和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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